时针指向十一点半,谭老师恰好讲完最后一题,他合上笔盖,宣布今天的补习到此为止。学生们将试题纸与文具胡乱塞入书包里,然后向老师告别,再依次鱼贯而出。陆婉月第一次来谭老师家,不得不留在最后,交冲刺课程的补习费用,等她走到楼下时,袁永烨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早上离家前,刘莉兰说中午要下雨,会过来接她,于是她独自在江大新村门口站了一会儿,揪下几朵红花酢浆草,那辆白色二手捷达才出现在她视线里。刘莉兰坐在驾驶座上,香草黄色的缎面衣裙还算合体,头发凌乱束作一团,车后座上摆了几兜蔬菜,坤包夹在中央扶手箱上,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。她没问,刘莉兰也没解释,只是催她:“快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系好安全带,几滴雨落在前挡风玻璃上,旋即大了起来。午饭前的江城城中村一片混沌,路上没什么行人,她透过落在玻璃窗上的绵密雨滴,盯着车外湿成深绿色的行道树一行一行过去。然后袁永烨出现,没有披雨衣,额发趴在天庭,骑一辆银色的捷安特慢悠悠落到后面去,即使她扭过头也再看不见。雨更大了,天地似乎在缩小,小到只有一辆二手捷达那么大,只剩下她和刘莉兰两个人,被囚禁在这伴随着转向灯滴滴答答作响,并弥漫着新鲜菜叶子味、陈旧皮革味和汽油味的空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酢浆草的花语是璀璨的心,寓意幸运,传闻它能够让人的愿望成真。陆婉月有什么愿望呢,正如每个大考前的学子,她首当其冲第一个愿望,当然是考一所名校,如果酢浆草里的许愿精灵还给她别的机会,那么此时此刻,她想认识那个叫袁永烨的男生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晚放学回家,她看见刘莉兰和一个年轻男人在小区楼下的夜色中接吻,像夏日晴空突然炸出闪电,从天灵盖正上方稳稳劈下,把她烧焦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夜陆婉月独自在路上漫无边际地走了很久,刘莉兰没有给她打电话,她在24小时的麦当劳里趴着睡了一觉,五点多时被早早拖地的清洁大叔吵醒。她拖着坐麻了的双腿回家,路上看见月亮掉进远方楼宇深处,黎明前的夜风阴沉而燥热,临近地铁站的入口处停着一辆小型皮卡,贴着回收长头发旧手机旧家电的纸牌,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坐在驾驶室里,车窗全开,女人叼着烟低头数钱,暗影里的眼神又绝望又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,她又在谭老师家里看见袁永烨,他不是每一个周末的上午都来。有同学小声讨论,袁永烨的父亲是一个警察,他的志愿就是子承父业,所以将来是要考警校的,数学那么好也没什么用,警察用不着算微积分。陆婉月有点替他可惜,好聪明的人,只是当警察太浪费了,但又觉得,她为什么要担心一个没有交谈更没有交集的人生。

        五月底的傍晚,她从三中放学,附近的小食肆里弥漫着人间气味,江城本地的方言带着清脆的骂腔,老头老太趿着布鞋来买晚点,全职主妇的睡衣五彩斑斓。风里一丝丝江潮气,臭小菜老鸭汤味道,氤氲四缭,卤鸡蛋和葱花饼横陈在油腻的玻璃橱窗间,有的店铺在门口支起大锅,江南江北横跨几百公里的风味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交汇,油条在菜籽油里煎熬,肉脂在骨头汤里翻腾。她好馋,又不想回家吃饭,就坐下点了一份胡辣汤,添了一碟蘸辣椒油和镇江米醋的锅贴饺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校服裙裤的暗兜里,手机震了又震,一个未知号码,她划至接听,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笑意,“喂,请问是三中的同学陆婉月吗?我是袁永烨,我们都在谭老师家补数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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